时代变化太快，很多事和词都需要重新定义。和「识象」一起「识字儿」。

　　这次，我们蔑视「不爱我，就去死」的告白心态。

　　穿过教室走廊上聊天玩闹的同学，他径直走向一个长发女孩，脚步很快。“我喜欢你。”人群并没有因为一个男生突如其来的告白而安静下来。看到女孩用陌生的眼神以回应，他马上说出下一句话：“你不接受我就跳下去。”此时他们站在六楼的教室门前。“那你跳啊。”女孩似乎被这名奇怪的求爱者激怒了，拉起同伴就走。还没站定，只听见人群一阵惊呼，接着一声闷响，是重物撞击到地面的声音。“有人跳楼了！”一声尖叫，人群炸开。我贴着走廊扶手往楼下看，只见刚刚那名男生已经躺在水泥地上，身下流着一滩鲜血。

　　这是九年前我所在高中校园的一场告白。男孩当场死亡，女孩也因为受到过度刺激而不得不休学进行心理治疗。那段时间，学校心理咨询室接待的全是当天目睹惨状的师生。

　　5月18日正是那个男孩的忌日，再过两天就是那个所谓甜蜜的告白日。

　　至今我都无法忘记我看到的那具冰冷遗骸。我怎么也没想到我身边的告白会如此惨烈，近乎毁灭。

　　我也没想到，告白引发的悲剧在中国竟然频频发生，我遇到的只是其中一件。

　　对于一般人而言，告白是表达爱的仪式，是跟心上人确认爱恋结果的小小紧张感，是对二人关系有可能步入更深阶段的美好期待。但对一些人而言，情况可能太严重：他们不接受告白失败，得不到就毁灭。一旦告白失败，不是你死，就是我亡。

　　我把这种行为称为“毁灭式告白”。

　　不能忍受情感得不到回报

　　5月5日傍晚，上海一家公司的监视器里出现了一名男子的身影，他怀抱鲜花走进画面，跟一名从办公室里走出来的女生交谈。没过多久，女生结束谈话并背对男子离开。

　　突然，男子从口袋中掏出一把长长的匕首，冲上去左手扣住女方脖子，右手持刀朝她的腹部连捅好几刀。画面中，女子被捅之后缓缓倒下，男子在民警赶到现场之后束手就擒。最终，女子因为失血过多，在送医过程中去世。

　　监控画面让人看得直冒冷汗。一手捧着真心，一手握着尖刀，怎么看都是一场预谋已久的甜蜜杀戮。

　　如果女方接过了鲜花，她还会死在刀下吗？就算这次逃过一劫，以后呢？对于被告白的一方而言，“拒绝”已经成为了悬挂在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，永远不会消失，每一次抵抗都有可能引来杀身之祸。

　　这五年来，合肥女孩周岩每次照镜子，都能想起五年前同学陶汝坤点燃她身上打火机油的那一刻。

　　按各方说法，当时16岁的周岩和同一所中学的陶汝坤曾经有过短时间的交往，交往中双方发生矛盾，之后周岩多次拒绝陶汝坤的追求，陶汝坤不依不饶，周岩转学躲避。2011年9月17日下午，陶汝坤携带打火机油来到周岩暂住的阿姨家，俩人在交谈中再次发生争执，陶汝坤趁周岩不备，把机油浇到她头上，点燃焚烧。整个过程半分钟不到，整栋楼都是周岩的尖叫。

　　烧伤之后，周岩被家人送到安徽医科大学附院重症病房，经7天7夜的抢救治疗才脱离生命危险。但她的头面部、颈部、胸部已经严重烧伤，一只耳朵也烧掉了，全身烧伤面积超过30%，烧伤深度达二度、三度，整个人面目全非。而事发之前，面容姣好的花季少女周岩一度被评为他们学校的校花。

　　“我以前的理想是考个好大学，努力成为一名电视台的出镜记者。现在呢，书已经没法念了，我只想健康地活下去。”经过几年来的数次植皮，周岩的脖子上长出了一条条褐色的树枝状疤痕，她有两处疤痕常常发炎、流脓，有可能引发皮肤癌。

　　她没法判断陶汝坤是什么时候动起杀心，“现在他被关起来了，我变成了这副样子，我们两个人的人生都毁了。”

　　有心理学家分析，陶汝坤无法接受自己的感情得不到回报，很可能俩人刚发生矛盾的时候就对周岩产生了报复心理，日积月累的仇恨加上少年的冲动，悲剧一触即发。

　　在我理解，毁灭式告白者，他们的核心信念大多与“奉献”和“控制”有关，他们把自己的感情当成沉重的奉献，无法接受对方的拒绝。 一旦遭遇拒绝，逃避、暴力、杀戮就是他们为了保护尊严而自发产生的防御机制。

　　民族性格偏沉重内敛又讲究面子的东亚地区，其实存在着毁灭式告白的社会基因。日本小说中曾经出现过一个情节:男主人公把暗恋对象绑架回家表白心意，在遭到拒绝之后颓然沉默，然后报了警，对女生说他一直以为爱情的最高境界是结束自己的生命，从而成就另一个人的新生，接着当着女生的面剖腹自杀。

　　虽然小说为了情节需要会放大人性的扭曲，但不得不承认，日本这样的小说和实际自杀案例很多。频频发生的悲剧印证了毁灭式告白已经成为了东亚地区的传统。

　　过度自卑与过度自负作祟

　　毁灭式告白分两种，一种毁自己，一种毁别人。

　　告白者一般性格内敛，惯于沉默，平时不大与人沟通，情感爆发起来却猛烈而决绝。不管是“奉献”还是“控制”，他们都对自己存在着严重的认知偏差。

　　“我那么失败，果然没人喜欢，不如从这世上消失吧。”这是过度自卑。“居然不接受那么优秀的我？你不配好好活着。”这是过度自负。

　　我目击的那场死亡告白里，男生的父亲其实是我们那的一名高官，他父母一向对他严格要求，凡事追求优秀。即使发现他高中成绩跟不上，也强行把他安排在了全校最好的班级。在一所成绩论英雄的重点高中里，他的成绩长期处于班级末位。这导致了他性格孤僻，平时不大与同学交往，回家也只是闷声睡觉打游戏，其实早就有心理问题上的预兆。

　　事情发生后，有同学在他的抽屉里发现一封写在作文本上的遗书，大意是说，他很喜欢那名女孩，上课偷看她，每时每刻都在想念她，却认为永远也配不上她，因为自己实在太糟糕了，女孩一定不会接受她，他愿意为女孩付出生命，就算他们今生不能相聚，如果有缘来世再在一起，这样也一定很幸福。

　　我记得，他桌上的草稿本上写着这样一行字：“今天中午心里很不宁，体温升高到38.5℃，但我没有发烧。”旁边放着一支体温计。打开桌上一本电子词典的开关，一篇日记醒目地出现在屏幕上：“2007年5月18日，星期五。天气：冰冷的。内容：永别了。”

　　这一切都表明，他抱着毁灭的决心去告白，不过是为了印证脑子里那个毫无存在价值的自己。

　　周岩事件最早由微博上一则名为《合肥“官二代”横行霸道 恋爱不成将少女毁容》的帖子发出，帖子里爆料陶汝坤的父母都是当地官员。网友们纷纷指责陶家父母，并认定是他们的娇生惯养造就了施暴者陶汝坤的出格行为。在当事人就读中学的百度贴吧里，也有自称陶汝坤同学的人说陶汝坤平时性格自负，有暴力倾向。

　　陶汝坤的父亲在新浪微博上实名表示，陶汝坤在2010年初和周岩早恋，虽家人极力反对，但感情一直较好。案发前一周左右，因周岩另有男友，陶汝坤不能正确妥善对待，在2011年9月17日晚对周岩实施了伤害。

　　想想生活中那些因为跟男神表白失败，出于嫉妒心疯狂破坏别人生活的女孩，好像也是这样。她们认为自己是最好的，如果别人不接受自己的感情，那就是别人的问题，从而内心产生仇恨。

　　缺失的挫败教育

　　这种毁灭式告白对我影响很大。我发现，成长过程中出现过度自卑和过度自负的根本问题，应该就是挫败教育的缺失，情感教育的缺失。

　　我们这一代家庭的孩子很多都是独生子女，父母含在嘴里怕化了，捧在手里怕掉了，孩子们整天被甜言蜜语、浓情蜜意、温柔呵护和表扬激励包围着。对待孩子这些是必不可少，但这些却并不是对教育的全部。只会让孩子增添负担。他会害怕情感的沟通，因为他害怕除了父母之外，别人都不把他当回事。

　　对于父母来说，不是只有宠，还要让孩子学会如何与人沟通。

　　每个人也都应该学会面对自己的失败和挫折，学会正确对待生活中所有矛盾和失落。

　　如果我那个高中校友知道失败和告白一样都是成长的必经之路，他也许会耐心等待长大，因为还有很多事情能让他的“自我”更有意义啊。

　　如果那个上海男人知道失败普遍存在于人们的生活之中，他也许不会带着尖刀去告白，即使心上人拒绝了他的玫瑰，他也可以寻找新的可能。

　　如果陶汝坤知道人的一生中没有绝对的成功，他也许不会纠缠于屡次拒绝他的姑娘，而是坦然放手，等自己变得更好了再说。

　　告白失败不是美好生活的终结，而是另一份期待的开始。

　　告白失败的过程通常很艰难，但只要有一丝变好的念头，就能抵得过无数个想要毁灭的瞬间。

　　这是识象5·20告白专题的第2期。识象认为，关于“我爱你”，可以聊的还有很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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